第一章 编年记(3 / 4)

时,却好像拽着她的手行至河心,她没有留下一句告别就要撒手而去。不管喜多么用力,都无法挽回母亲,只能孤零零地在流水中颤栗,再一抬头,亡魂所归的黄泉彼岸鬼火点点,离自己竟也如此之近……

是呢,他终有一日也要离开妻儿,撒手离去的,年近四旬后,喜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身体大不如前,劳疾积累的疼痛,绝不是睡一觉便能缓解的。

喜不知不觉陷入了思索,等回过神来时,才发现上一块简牍已经抄满,而面前这一块,却空白一片,亦如他的这普普通通的平凡人生。

他一下子不想抄律令了,抄别人的事了。

他忽然想写写自己的事。

记忆开始向前回溯,回到母亲还在时:她总爱坐在烘烫的火塘边一面穿针引线,一边絮絮叨叨,讲述家里的陈年旧事……这两年,母亲记性大不如前,纺织出的花纹变得凌乱无章,不复往日精巧,甚至刚放下碗就忘记自己才吃过饭,但唯独关于喜出生时的情形,她却记得清清楚楚!

母亲无数次说,喜临盆之际,县里传来消息:秦王发兵攻打韩国上党郡。喜很清楚,那是哪一年。

他手下的毫尖动了,伏案抄了一辈子律令,埋头琢磨了二十年别人的案子后,喜终于破天荒地,记下了独属于自己的故事。

“昭王四十五年,攻大野王。”

“十二月甲午鸡鸣时,喜产。”

……

敢身为安里里正,虽然秩禄不入流,管的事却很多,诸如统计户口、课置农桑、催纳赋税,连组织徭役都得由他来干。若做差了不但会遭上司申饬,还会被里民乡亲们指脊梁骨唾骂,让先父和兄长蒙羞。

好在他年轻时在兄长身边耳濡目染,粗通律令,处理起来还算得心应手。但每逢乡上发来文书,敢虽然领会起来并无困难,却仍会去墓地找喜询问——他其实是怕喜一个人会寂寞苦闷,总要想着法子来和大哥说话,顺便给喜送来热腾腾的饭食,帮他修理漏雨的棚顶。

但今日与往常不同,坐在狭小的庐棚里,敢的眉头始终吊着,想必确实遇上疑难之事了。他几次张口都欲言又止,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啊,因为喜正兴致勃勃与他分享这几日所写的编年小纪呢。

“弟,我这几日将我家的大事,记在秦国诸君纪年之下。因为祖父之前我家还是楚人,入秦后才有记述,所以上起昭王元年,下讫今岁。”

敢努力提起兴趣听着,却见喜指着其中一列对敢说道:“你我兄弟,正好生于长平之战前后。”

确实,喜生于昭王四十五年,那一年秦攻韩国,韩兵溃不成军,韩王割地求和。然韩上党郡守冯亭不愿降秦,主动将辖区和百姓献于赵国,赵将廉颇遂屯兵于上党南界,与秦对峙长达两载。仗越打越大,每个郡都必须征召兵卒去前线,连他们的父亲都被征召北上参战。

直到昭王四十七年,双方才打响了长平之役,战争结束后一个月,敢也出生了。他们的父亲很快回到故乡,很幸运只受了轻伤,还升了一级爵位。这本是可喜之事,但不管乡人怎么问,父亲对战场的情形却只字不提,只变得嗜酒,脾气也暴躁了许多……

他们家族与赵国的渊源仍在继续,今王十三年时,喜被征召从军——每个秦人一生至少有一次服兵役的经历,而他与乡党什伍奉命开拔的地方,正是赵国邺城。这一去就是三年,先后跟随王翦、桓齮两位大将征战赵地,好在一路都是顺风仗,喜从区区上造升至大夫,最终载誉归乡。

只是今王十五年平阳之战,秦军一战斩杀十万赵卒时,喜才明白家翁当初在长平究竟看到了什么……

好在战争总算结束,赵人变成了“新秦人”,都是大王治下黔首,从此不用再刀兵相向了吧?喜不由感慨:“从我出生时算起,一直到去年,也就是今王十九年,秦才终于灭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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